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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9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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保齡侯府的喪事辦得有些詭異,按說單憑侯爺爵位,這喪事就絕對不可能往小了辦。哪怕侯爺夫人一病不起,侯府的三位公子也都尚未及冠,可規格擺在那兒,即便侯府的諸位主子沒法子操辦,也可以請宗族或者其他親眷好友幫襯。退一萬步說,縱是真的無人操持,上份折子求長青帝派人幫襯也使的。

然而,保齡侯府卻甚麽都沒有做。

莫說史家宗族完全無人出面,連榮國府這頭,賈赦、賈政兩兄弟在次日一早主動趕到侯府之中,卻依然被禮貌的請離了。當然,要上香吊唁都沒關系,只是在禮畢之後,就被極為客氣的送出了大門。這還不算,觀史侯爺靈堂的擺設,竟完全不像是依爵位而來,卻仿佛只是一個尋常富戶人家老太爺沒了一般。

“事情不對勁兒。”待一走出保齡侯府大門,賈赦便當即拉下臉來,回過頭看跟在身後的賈政,卻見賈政的面色更為難看。

賈政擡眼看向賈赦,苦笑道:“大哥,你可有法子打探裏頭的內情?”

這世上,除了不谙世事的小兒外,每個人做事都會有自己的原則,絕不會由著自己的性子任性妄為。就連賈赦,乍看之下確是極為不靠譜,可那也是在小事兒上,若是家中真的出了大事,別說賈赦了,連尚在稚齡的璉哥兒都不會胡來。而保齡侯府,貴為開國四王八公十二侯之一,是決計不可能做出如此任性的行為。

除非……

“別說了,咱們先回府罷。”賈赦像是想到了甚麽似的,皺著眉頭極快的擡頭瞧了一眼侯府大門之上的匾額,隨後立刻催促賈政上馬。倆人大清早的從榮國府出發,原本預計若是晚間趕不回府裏的話,在保齡侯府歇上一晚亦無妨。可如今,尚不到晌午時分,他們卻已經在往回趕了。

一路風馳電掣的,倆人在路途中並未多言,直到回到了寧榮街上,跳下馬後,賈赦才忽的壓根聲音道:“待會兒你去問老太太一些事兒,我在外頭等著你。”

“甚麽?”

“我會把問題先告訴你,你去問,我在外頭聽著。”賈赦見賈政一臉狐疑,略有些難以啟齒的道,“我倒不怕老太太氣憤之下打我,卻怕把她再氣出個好歹來。”

這話一出,賈政的面色又變了數遍,待沈默了許久後,最終賈政還是點了點頭,算是應允了。

賈赦想問的事兒倒是簡單得很,無非就是兩點。

其一,有誰見過史侯爺嗎?

其二,侯爺的爵位該如何襲承?

在京城裏,人人都知曉保齡侯府一家子多年前就去了外省,去年才剛回到京城,還是因著私扣軍餉的名義押解回京的。雖說在當時,誰也不認為這種小事兒就會讓百年侯府毀於一旦,可後續的發展卻是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。又傳言史侯爺去年間就病倒了,之後整個侯府都閉門謝客。按說史侯爺得的不該是傳人的病癥,既如此,為何謝絕了所有的探視?除了保齡侯府的人外,還有人曾經見過“病重”的史侯爺嗎?

至於襲承爵位就更引人註目了,史氏宗族的人數並不少,不過保齡侯府原就是嫡系一脈,且史侯爺膝下有三個嫡子。哪怕三人皆未到及冠之年,可也都不算小了,只要是已經立住的,就完全可以襲爵,以往也不是沒出過稚齡的郡王、侯爺。

兩個問題都不討喜,也虧得是由賈政來問的,若是換成賈赦的話,指不定賈母還要怪他不為親娘舅的離世悲傷,卻想那些有的沒的。

只是,即便換成了賈政,賈母也頂多就是不曾出聲呵斥,仍舊沒有給予答案。

而這些卻已經夠了。

待賈政失望的告辭離開後,剛一走到外頭的廊下,就被賈赦一把揪住。旋即,就只聽賈赦用刻意壓低了的聲音,連聲叮囑道:“我不管你用甚麽法子,去跟工部請假。我這頭立刻派人去傳老太太因史侯爺病故一事重病臥床的消息。之後,咱們府上也閉門謝客。對了,還有敏姐兒那頭,我讓人去通知他們小倆口立刻離京!去!”

賈政懵了半響,頂著賈赦殺人的目光,顫顫巍巍的道:“那我要做的就是請假?多久?”

“不知道!反正越久越好,到時候再看具體情況。不過,要是你不怕死的話,仍可以去工部!”

“那我就說……我也悲痛萬分,病倒了。”賈政顯然被賈赦嚇到了,口不擇言的道。可旋即,他就意識到這種說法太不靠譜了,眼見賈赦舉起手就要削他,他只好立刻改口,“我說我把腿摔斷了!”

若是無法確定具體時間的請假,用病假是最妥當的,畢竟事情總有辦完的一天,而生病卻可以無休無止,哪怕病個好幾年,只要把大夫收買好了,問題也不大。只不過,因著賈政先前才剛去吊唁了史侯爺,回來就病倒一聽就不靠譜,畢竟賈政的身子骨素來不錯,死的也只是他舅舅,當年他親爹死的時候,不也沒病倒嗎?

意外,絕對是萬能的請假方法。

“為了更靠譜一些,我把你的腿打斷罷。”賈赦也覺得摔斷腿這個主意很不錯,有道是傷筋動骨一百天,這一下子就去了三個多月,按說風波應當平息了。若還沒有平息,那就再打斷一次好了,借口都是現成的,之前接骨沒接正,打斷了再重新接一次。

“我……”

“二弟,我知曉你最是有大局觀,一心為咱們府上著想。老太太可以病倒,我身上又沒差遣,至於女眷和孩子們則原就無需出門,最大的問題就在於你。不過,話是這麽說的,若是你堅持去工部,我也不會攔著。”

“這個……”

“放心罷,若是你真的去了,大哥發誓,一定會好好照顧你的妻兒。”賈赦伸手拍了拍賈政的肩膀,眼含熱淚,一副悲傷至極的模樣。

賈政突然就慫了。

官職再重要也沒有命來的重要,更別說只是請長假,又不是叫他辭官隱退。而相對於性命和前程而言,斷條腿就沒那麽不能接受了。只要能斷的恰到好處就行!

“那我還是自己去摔一下罷,無需勞煩大哥你了。”賈政終於想通了,可就算想的再通透,他也絕不可能讓賈赦對他下手。畢竟,賈赦是那麽的不靠譜。

“也行。或者這樣好了,你去尋一個大夫,也別說你自個兒的身份,換身不起眼的下人衣裳,拿些錢給大夫,讓大夫幫你把腿打折了,這樣比較不會出問題。理由我都給你想好了,就說你跟人幹了一架,打算訛對方一大筆錢,這才故意把腿弄折。”

“好!”

目送賈政帶著英勇就義的神情走了,賈赦一溜煙兒的跑回了榮禧堂,他要做的事情也多,且不大可能在短時間內都由他一個人完成,所以回來尋個幫手是最方便的選擇。而賈赦的選擇不是旁人,正是素來跟賈母不對盤的容嬤嬤。

對於容嬤嬤看賈母不順眼這件事兒,賈赦絕對是心知肚明的,事實上他自個兒也相當看不慣賈母,再說容嬤嬤除了板著臉嚇唬賈母外,也沒真幹甚麽事兒,因而賈赦對容嬤嬤相當的信任。

“嬤嬤你趕緊去傳流言蜚語,說老太太病了,病得格外得嚴重,由頭就是史侯爺離世這件事兒。記得編排得真實一些,必要的時候,也可以讓老太太真的病倒。”賈赦如是說。

這個任務容嬤嬤相當喜歡,當下拍著胸口保證以最快的速度將這個消息傳揚出去。

連容嬤嬤都使喚上了,那就等於是將消息主動往那拉淑嫻跟前送了。好在賈赦原就沒有瞞著那拉淑嫻的想法,甚至不等發問,就竹筒倒豆一般的將今個兒在保齡侯府看到的那一幕,以及自個兒心裏的猜測全部一五一十的告訴了那拉淑嫻。

重點是,趕緊一起來當縮頭烏龜罷!

那拉淑嫻深深的嘆了一口氣,打心底裏對榮國府兩代國公爺表示由衷的同情憐憫。要知曉,甭管是賈源還是賈代善,都是格外驍勇善戰的武將。而武將多半都有一個通病,那就是輕易不言輸,除非萬不得已,絕不往後退。

萬萬沒想到啊,在兩代國公爺之後,賈赦這個如今的榮國府家主,並且還是世襲一等將軍,卻是個徹頭徹尾的縮頭烏龜。

當然,這麽做也沒錯。

“對了對了!淑嫻,我記得你的陪嫁裏有一幅畫了很多水靈靈大桃子的畫,是罷?”在講述了事情經過和自己的猜測之後,賈赦猛地提起了八竿子打不著的事兒,“送給我罷!回頭我一定給你尋一幅更好的!”

水靈靈的大桃子……

足足思量了半刻鐘,那拉淑嫻才一臉茫然的反問道:“你說的是那幅花果山?”見賈赦狂點頭,那拉淑嫻更無語了,“那也應該是很多猴子罷?你喜歡就拿去好了,那幅不是名畫,是小時候二哥為了哄我開心給我畫的。”

“反正上面有桃兒!”賈赦得了應允,回頭就讓人趕緊將那幅畫尋出來,又隨手將前不久賈母遣人送過來的一盒好墨也揣上,想了想又將丫鬟剛擺上來的點心連帶碟子都捎帶上了,走到外頭時,又吩咐下人去廚房看看,有沒有桃子給裝兩簍子,要真是沒有,就趕緊麻溜兒的給蒸上一屜壽桃兒。

……

很難形容林海收到這份“大禮”時的心情,按說明個兒就是賈敏三日回門的日子了,可因著史侯爺離世一事,林海這頭還沒確定是該先去保齡侯府吊唁一番,還是直接往榮國府去。這也是因著林海這人雖文采斐然,可到底年歲不算大,加之身邊也無長輩指點,對於這種兩難的事情只覺得棘手異常。

結果,還沒等林海想出個所以然來,榮國府就送了一份大禮,且送禮的人指名要由林海和賈敏親自接手,並言明這份大禮是出自於賈赦倆口子之手。

這份大禮包括一幅畫了很多猴兒桃兒的畫,一個裝了六塊好墨的扁平小匣子,兩碟精致的點心,兩簍子各色桃子,並一屜壽桃兒。

林海:“……”

賈敏:“……”

盡管成親不過才幾日,可因著倆人互相之間都願意為對方妥協,哪怕林海只是單純的因著愧疚,可賈敏卻是真的對林海存了好感,故而倆人看起來格外的和諧。

尤其是當大禮被打開的一瞬間,倆人面上出現了一模一樣的驚愕神情,十足十的夫妻相。

其實,倘若這份大禮是賈赦一個人送來的,或許他倆都會一致認為那貨又抽風了,可因著下人特地提到了那拉淑嫻,以至於林海倆口子左思右想之下,齊刷刷的往深處想了。

大禮之中,數量最多的肯定是那兩簍子桃兒,而最最奇葩的莫過於那一屜的壽桃兒。莫說林家這邊就林海和賈敏兩個主子,且完全夠不到過壽的年歲,退一步說,就算林家真的有主子要過壽,也從未聽說過賓客會送一屜壽桃兒的。

桃兒……

逃!!!

在領悟過來的那一刻,林海嚇得面色慘白,二話不說立刻命人將細軟收拾好。萬幸的是,因著事先就知曉林海不可能在京城久住,故而賈敏那十裏紅妝,除卻擺在新房裏的各色家具外,旁的都依然放在箱奩裏不曾拿出來。不過,就算賈敏的嫁妝都整整齊齊的歸整好了放在庫房裏,這一時半會兒的想要將那麽多的行囊運送到揚州城,估計也不大可能。若是慢慢來倒是無妨,大不了花上幾個月時間,再多的行禮也總有搬完的那一日。

可如今,這是要逃命啊!!

林海完全不知曉自己這是被賈赦坑了,當然,賈赦也不知曉自己明顯是太過於杯弓蛇影了。不過,因著先前就得了一些消息,林海原就比一般人更為敏感,當下只吩咐下人將最貴重的幾個箱子搬出來,趕在當天傍晚之前,便帶著賈敏並幾個心腹仆從,急匆匆的離開了京城。

“敏兒你大可放心,如今時辰還不算晚,應該能在天黑城門落下之前離開京城。到時候咱們在城外客棧歇一晚,明個兒天不亮就出去往碼頭去,爭取在半月之內趕到揚州城。”

“……好。”

賈敏雖說體質偏弱,卻不是一個矯情的人。又因著略猜到了幾分事實,只咬牙忍著心底裏的不安以及旅途的不便,倒也一路相安無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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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保齡侯爺急急出殯入殮下葬之後,在榮國府對外宣布閉門謝客之後,在京城裏的氣氛越來越凝重壓抑之後,在無數人家紛紛選擇退讓亦或不怕死的往前沖之後,那一日還是到來了。

九月初四,長青帝召集諸皇子、宗室老人以及文武重臣,當眾令皇太子跪下,數落其諸多罪名,並將太子暫囚於宮舍之內,同時將太子最為倚重的兩位元老下到獄中,擇日另行處置。

同月十六日,長青帝命人在皇室養馬的上駟院旁設氈帷,暫供太子居住,嚴禁仆從跟隨,甚至一日只給兩餐,名為囚禁實則更像是折辱。且命大皇子與四皇子共同看守,並在當日再度召集眾臣,宣旨拘皇太子一事。

又三日,長青帝祭天地、太廟、社稷,將皇太子囚禁於冷宮偏室之中。

二十四日,頒旨昭告天下。

在整個九月裏,京城都處於惶惶不安之中,莫說世家大族,就連普通老百姓都龜縮在家中足不出戶,街面兩旁的店鋪紛紛打烊,往日裏最熱鬧的集市裏也不見半個行人的蹤影,甚至連乞丐都徹底銷聲匿跡了。

京城,宛若一座死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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榮國府裏,看似一切都同往日無甚區別,可實則就連地位最次的粗使婆子都心神不寧的。所謂仆從,甭管是賣了身的,還是世代為奴的家生子們,他們的一切都是跟主子息息相關的。甭管往日裏有多麽的能耐,一旦主子們出了事兒,他們便會立刻如同樹倒猢猻散一般,不單會立刻沒了往日裏舒坦的日子,甚至究竟會落到怎麽個地步,誰也猜不到。

當然,主子們也沒比下人們好多少,只不過因著早已心裏有數,能板著臉裝裝樣子,順便安撫一下仆從們不安的內心。

而這其中,最惶恐不安的莫過於賈母本人了。

賈母又病了,不是被賈赦氣病的,也不是因著嫡親弟弟史侯爺過世而傷心病倒的,更不是容嬤嬤從中動了甚麽手腳,而是單純的被外頭的消息給嚇病了。

老話說,家有一老如有一寶。當然這話也不是完完全全都是正確的,不過其中倒是也有幾分道理。旁的不說,賈母至少比賈政、王夫人等更能覺察到外頭的不安,以及快速推測出究竟發生了何事。當然,這知曉的越多,若是沒有相應的膽量,結果也就只剩下被生生的嚇出毛病來。

“外頭怎麽樣了?有沒有人來咱們府上問話?保齡侯府可被怪罪了?聖上今個兒又發落了幾戶人家?還有……”

明明是在病中,明明額頭滾燙,甚至都已經燒糊塗了,可賈母依然堅持問著。只可惜,這會兒在她跟前的只有鴛鴦、鸚鵡等丫鬟,莫說她們完全弄不懂賈母這話的意思,就算真的知曉情況,她們也不敢隨便開口。

太平年月裏,私底下說兩句上頭的事兒,只要不太過分都不會有事兒的。可像如今這種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檔口,都不用外頭人收拾,但凡有那麽一句不對的,主子就能立刻命人給杖責至死,保準你連理都沒處說。

因而,賈母那偌大的房裏,只餘她本人啞著嗓子的說話聲,至於丫鬟們皆是靜悄悄的,莫說說話聲,就連腳步聲都微不可聞。

拿溫熱的水浸濕了帕子擦去額頭的汗,端著茶盞用小銀勺一點一點的餵水,接過略有些冰的巾子敷在額頭上……

當那拉淑嫻來到賈母房中時,看到的就是這一幕。

招手將鸚鵡喚了出來,低聲詢問了些事兒後,那拉淑嫻命人將先前特地從庫房裏尋出來的上好補藥送上,又細細的叮嚀了幾句後,便退了出來。

賈母這病來勢洶洶,不能完全說是因著被嚇的,應該說是各種誘因集中在了一起,徒然爆發出來,以至於連著用了好幾日的藥,都不見任何起色。

先是賈敏出嫁,再是史侯爺離世,接著是保齡侯府令人頗感意外的怠慢侯爺喪事,還有就是林海倆口子在毫無征兆的情況倉皇逃離京城,以及最後的皇太子出事。

那可是皇太子啊!

本朝頭一個正經祭過天地,由當今聖上親自寫下詔書,昭告天下的皇太子!

別說區區一個榮國府了,事實上四王八公十二侯全部都是太子黨,甚至包括皇室宗族絕大多數的人也都是站在皇太子這一邊的。不是皇太子本人有多少魅力誘惑住了這些人,而是單純的就是因為他是太子殿下。

太子,既為正統,亦是名正言順的下任國君。

支持太子並不代表這些臣子都有謀反之心,只能證明他們皆是忠君愛國之人,畢竟,承認太子身份的人就是當今天子長青帝。

然而,如今長青帝改了主意,頒布詔書廢黜太子,連帶以雷霆手段剪除太子羽翼,他們這些人也只能忍著、受著,一面努力跟太子劃清界限,一面默默地等著最後的宣判。

……

那拉淑嫻心道,若是你們知曉年底太子就會沒事,來年長青帝又覆立太子,會不會氣死過去?

君心難測啊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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